雨落青瓦,流水檐下,湿柴旺火起浓烟,蓑衣斗笠,老人水牛,旧祠新燕落堂前,黄发垂髫皆流去,往事诉与山鬼听。久居他乡,又逢雨季,心中有些惆怅,积满乡愁,时刻都在回忆那逝去的一缕时光。于是,总想在那片茫茫的记忆中,找回往日的温暖和浓浓的乡愁。有时在梦中也会梦见儿时居住过的老屋,还会听见母亲对我的深情呼唤。
我的故乡藏在鄂东红安那片秀丽的崇山中,从八里湾下车,翻过龙井山,走不多远便到家。山是大别山的余脉,气势减弱,海拔不高,没有陡峭的伟岸之感,犹如故乡个儿不高的山里汉子,名不见经传。黛瓦白石墙的老屋悄悄伫立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柳树林里,全被一片绿色簇拥着。远远眺望,仅能瞧见山村一角,犹如一扇虚掩的大门,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古朴的感觉。
2000年秋天,我举家搬到武汉,就与村里一位要好的乡亲把老屋交换,他得我老屋的宅基地,我得他八里镇上那套130平的房子,然后互不相欠。虽然老屋早已易主,但我对故乡的老屋还无比眷恋。那一缕缕乡情,如一缕缕春风,吹拂着岁月的沧桑;如一把泥土,弥漫着淳朴的气息。每当我想起故乡,那一抹乡情便如痴如醉,萦绕在我的心头,挥之不去,她如同一首优美动听的老歌,时时刻刻在我心中唱响。老屋虽然已交换,但那位乡亲既没有拆掉,也没安排人居住,一直按原来的一砖一瓦,原封不动地保留着,似乎在告诉我这个远方的游子:“这间老屋还是你的家,在外面困了、累了、倦了,想家的时候,就回家看看!”
昨天是双休日,我乘坐动车回了一趟老家。在红安南站下车后,我首先在八里镇上转了一圈,这里的变化,让我有太多的感叹,从前只有两千人居住的小镇,如今发展到五六万人了,街道纵横交错,高楼林立。从前镇上唯一的那条老街,如今已成了一条步行街,成为八里湾历史变迁的见证,而新建的龙井大道和阳福大道都是宽敞的马路,人潮涌动。特别是那条阳福路从红安工业园一直延伸到红安火车南站,足足有十公里路长。以前的小镇,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小城市,处处生机勃勃。动车从小镇东边的倒水河大桥上奔腾穿过,将家乡的幸福和欢笑声带到全国各地。看到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,让我无不感叹!
我沿着那条村村通的水泥路向西走,不由自主地便到了我儿时居住的老屋。门还没上锁,推开大门,屋内的一切还是那般熟悉。堂屋的正中央还悬挂着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,左边的墙壁上还贴着孩子们曾经在故乡上小学时获得的各类奖状。右边的墙壁上,挂着一件古老的蓑衣和斗笠格外醒目,忽然勾起我五十年前的一段回忆。那一刻,我如同邂逅了一位久违的朋友,让我倍感亲切,一种感恩、幸福、思念的泪水夺眶而出。
十二岁那年,由于种种原因,我没能继续上学。小小年纪的我,便随村里的农民一道下田干农活。那个季节有种说法是“不插五一秧”的,生产队长安排我随村里的嫂子们去离家较远的红洼冲学插秧。
早上出门时,天空上还阳光明媚,可到了下午,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,接着便是大雨倾盆。那时的我,干农活不喜欢戴任何防晒工具。这天生产队长安排我们的插秧任务十分艰巨,五个大人加我必须完成六斗田的插秧任务。这时风大雨急,山岗上光秃秃的,没有躲雨的地方。
为了完成任务,大家积极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:与天斗,其乐无穷;与地斗,其乐无穷。我家隔壁的王嫂既是一位插秧能手,又是一位热心快肠的人。她见我裸着头,没带任何雨具,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戴的斗笠戴在我头上,她自己将身上披的那块塑料布裹在头上。一旁的德枝嫂见王嫂把斗笠给我,她也将自己身上披的蓑衣送给我。王嫂对我说:“庆伢,快把斗笠和蓑衣穿好,现在风大雨急,身上淋湿了容易生病的,你年龄小,抵抗力差。”我摇着头,对她俩说:“谢谢你们的关心!”我心里在想,我一个人被大雨淋湿就算了,何必再又去连累她们呢!王嫂见我拒绝,她急得满眼通红。她大声向我吼道:“你知道吗?早上出门时,你的父母委托我带好你,让我们教你学习插秧的技术,我们有责任保护你!”我实在拗不过王嫂的那片好心,只好硬着头皮戴上了她的斗笠。
一阵狂风吹来,将王嫂头上的塑料布吹得不见踪影。寒风刺骨,不一会王嫂头上被大雨淋得透湿,我真想把斗笠和蓑衣归还给她俩,自己当逃兵回家。可见嫂子们还在田里顶着风雨拼命地插着秧,我当逃兵的念头马上打消。王嫂已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一般,她的黑发上的雨水像瀑布一样向下流淌着,冻得瑟瑟发抖,她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,而我在乡亲的斗笠和蓑衣保护下,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温暖。那一刻,我内心开始不安,既有对王嫂和德枝嫂的感激之情,心中又十分内疚。她们每个人被大雨淋湿,都是因我而起的。我几次要把斗笠和蓑衣归还给她俩,都被她们拒绝。
半个小时后,雨终于停了,西边的天际露出了一抹斜阳。两位嫂子,为了完成任务,她们一直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坚持到最后。王嫂和德枝嫂她们那种乐于助人的精神,像是用爱铸成的一道彩虹,五光十色,清新飘逸,在那春天的田野上空轻轻飘荡。让我格外感动!当时我在想等长大后也要成为她们那样的人。
第二天一早,村里传来王嫂发高烧住进医院的消息……我的父母得知后,带着我一同去八里卫生所看望了王嫂,向王嫂深表谢意。父亲为了避免我在日后的劳动中,再次遭遇大雨的侵袭,他利用晚上收工的时间,点着松节灯在夜幕中,上我家屋后的龙井山挖石头,然后用铁锤锤成瓜籽大小的石粒,洗干净后,用独轮车送到八里镇的药材仓库那个工地上去出售。父亲经过半个月的挑灯夜战,终于帮我买回了一套蓑衣和斗笠。那时的我,有父母的关爱,有浓浓的乡情,我对农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,立志当一辈子农民,与家乡的山水结伴,与美丽的故乡长相厮守……
如今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到蓑衣和斗笠了。蓑衣,它是用蓑草和棕片缝制而成,它不透水也不透风,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下地耕作遮风挡雨的一种工具。唐代诗人张志和在《渔歌子》里提到蓑衣和斗笠:“西塞山边白鹭飞,桃花流水鳜鱼肥。青斗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。”诗人描绘乡间四五月的美丽图景,也将人们带入农夫戴斗笠穿蓑衣在风雨中农耕的意境。
感谢王嫂、德枝嫂,感恩父母,感恩那个青葱岁月,感恩那个人情味极其浓烈的年代。是那浓浓的乡情,糯糯的乡音,给我的成长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,让我懂得了什么叫互爱互助,什么叫乐于奉献,还有怎样做一个对社会有奉献精神的人!